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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龙洞水

彭水日报发布时间:2020-12-2809:37:04
儿时的故乡贫瘠落后,吃水是方圆几个生产队最大的难题。井里很少出水,只有山洞里有水,其中一个叫“水洞堡”的地方,离我们村最近。

中国彭水网(◆从 蓉)儿时的故乡贫瘠落后,吃水是方圆几个生产队最大的难题。井里很少出水,只有山洞里有水,其中一个叫“水洞堡”的地方,离我们村最近。

挑水的工具离不开水桶和扁担,水桶是杉树做的,白净轻便,当地叫做“担桶”;在后山的斑竹林里挑一根大小合适的竹子砍下,从中间划破,打磨圆润就成了扁担,承重力特别好。

我们家养的牲口多,用水量大,房前屋后共有七口水缸,堂屋和灶屋这两口属尊贵版,上面不光有整齐的波浪形纹路,正面还刻着一朵盛开的如意莲花;为了这几口水缸,父亲是煞费苦心。他一年难得回来几次,首要任务就是打水缸,为此,他寻遍山上的大青石。

那些日子,父亲总是一个人在山上,两手带着厚厚的帆布手套,一手紧执錾子,一手紧握铁锤,全神贯注地敲打这些硬邦邦的石头。 铿锵尖锐的声音震慑山谷,錾子与坚硬的石头激烈碰撞,溅起一丝丝金色的火花,洒向空旷的山野。

历时数月,傲然嶙峋的大石头在父亲一锤锤执着的敲打下终于变成平整的大石板。为了把这一块几百斤重的石板安全运回家,村里身强力壮的男人们都来帮忙。去林中砍下几根滚圆的大树干铺在地上,把石板放在树干上,用绳子牢牢捆住,在崎岖不平的沟沟壑壑里一点一点往前拖,几十块笨重的石板终于陆陆续续运回了家。

午饭后,三姑六婆们把屋里收拾停当,猪儿也喂饱了,裤脚一挽,走,挑水去!细长的扁担往肩上一放,两个担桶一前一后欢快摇摆;我们也不闲着 ,背起背兜,拿着镰刀欢呼雀跃跟在后面,沿途打猪草。穿过一片苞谷林,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往上爬,一会儿就到了水洞堡,走近洞口,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气扑面而来,小伙伴们争先恐后钻进洞里,捧起这清凉甘甜的泉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饱。

阳光下,一张张黝黑稚嫩的脸庞泛着红光,对着延绵空旷的大山开始“喊山”。孩儿们憋足了劲,深吸一口气,丹田发力,把气运到脑门顶——“哟~嚯嚯~~”,片刻,“嚯~嚯嚯~~”一阵阵低沉的声浪从遥远的山那边缓缓传来,悠远冗长,浑厚有力。孩子们不由得欣喜若狂,乐此不疲。

水洞堡的水经常供应不及,母亲就要去更远的“黄家堡”挑水,遥远不说,道路极为陡峭险恶。因为时常要去等水,母亲经常打着手电筒半夜就得出门,干粮是必备的,煮熟的红苕洋芋装满口袋。运气好水源充足,一大早就可以回来,如果等水的人多,可能要中午或下午才能回来,经常饿得饥肠辘辘,头昏眼花,空桶而归都是常事。

记得十一岁那年,一次,家里人都上坡干活去了,让我在家做饭,挑水的重活儿就落到我的头上,硬邦邦的扁担搁在瘦弱的肩上,两个水桶摇来晃去,气喘吁吁的来到水洞堡。布满青苔的石缝里一股泉水静静流淌,心中的愤懑与身体的劳累也被渐渐抚平。

像大人一样装了个满挑,套上扁担试了试,两个水桶纹丝不动,无奈只有舀些水出去,身子一蹲一鼓劲,终于把这半挑水挑了起来,趔趔趄趄地走完下坡,肩膀就受不了了,万般不舍又舀了些出去,咬着牙继续往前走,走到苞谷林边,双脚软得打闪闪,可怜的肩膀骨头都快压碎了,痛得眼泪花直打转;这个时候,别说挑水,就连水桶都想弃之山野了。茫然中,鼻子一酸,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正好,邻居一个哥哥放羊回来,看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二话不说直接就帮我挑回了家,当时的那种感激之情啊,简直无以言表!

那时,特别盼望下大雨,大人们难得休息在家,不用挑水,不用上坡。稀里哗啦的磅礴大雨激活了孩子们顽劣的天性。男孩子们直接冲进雨水里打水仗,女孩子们披上蓑衣,戴着斗笠,光脚丫在地坝跳来跳去踩水泡,一个个亮晶晶的水泡像无数个小气球,玲珑剔透,层出不穷。瞬间,地坝被踩成一口大泥塘;大人们虽然一脸严肃的呵斥,但口吻明显有些妥协,毕竟这是难得的酣畅淋漓。

厨房里,几根青岗柴在灶孔里熊熊燃烧,红红的火舌子舔着灶额上那口黑黢黢的大鼎罐,里面是腊猪脚炖红苕粉,香气扑鼻;冒着热气的甄子里除了平常的苞谷面面饭,还有珍贵的白花花的大米饭。大米饭配腊猪脚,是我们贫困高山地区餐桌上的高配,要逢年过节才有的。外婆一边给我们盛饭,一边念叨“白米饭哪,嫩猪肉啊,把我幺儿胀成个垮垮肚哪……”。

吃完饭,一家老小再痛痛快快的洗个热水澡,连人带屋都沐浴在硫磺皂浓郁的香味中。

到了农忙季节,为了抓住天时提高效率,乡里邻居搭伙做农活,也叫“转活路”。轮到我们家的时候,我和外婆负责后勤工作,午后,要给坡上的人送水去,外婆挑着水颤颤悠悠走在前面,我一手提着瓦罐,里面装满飘着酒香的醪糟,一手提着一篮土碗跟在后面。

远远的,大叔大婶看见我们来了,放下了手中的锄头,坐在阴凉处歇息等候,几碗糯糯甜甜的醪糟水下肚,老乡们精神更加抖擞,情不自禁的唱起了山歌“一颗豆子圆又圆,推成豆腐卖成钱,人人说我生意小,小小生意赚大钱,嘿!赚大钱……”一脸憧憬的微笑。我暗自思忖,推豆腐赚不赚钱倒不重要,不过龙洞水做的白白嫩嫩的豆花的确是人间美味……想到这里,狠狠的吞了几把口水。

然后,默默的躲在大树底下 ,看着他们在烈日下,如何把清凉的泉水酿成额头上温热的汗珠,再一点一滴洒进这片瘠薄的土地,悄然滋润着日渐茁壮的秧苗。

曾以为,走出大山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曾以为,时间的流逝会抹掉那不堪回首的艰苦岁月;

曾以为,只有那一抔抔无法割舍的遗骨才是唯一的牵挂。

离开故乡的日子,才知道自己从未真正走出过故乡,那些年尽情挥洒青春与汗水的地方,刻骨铭心的童年时光,已经深深刻进脑海,在灵魂的最深处时时萦绕,牵引着回家的脚步,走着走着,故乡——越来越近了。

再回故乡,不再是坎坷崎岖的羊肠小道,而是平整宽阔的沥青路;

再回故乡,不再挑着沉重的水桶满山找水,屋后新修的蓄水池的水从厨房的净水器里缓缓流出;

再回故乡,那年久失修的木瓦房已经变成宽敞舒适的乡村别墅;

再回故乡,那个少年虽然两鬓已起了霜花,在巍峨群山面前,却永远是怀揣童心的无邪稚子。看着这些年故乡日新月异的变化,无法抑制发自肺腑的冁然而笑,还有两眶激动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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